倪匡監制都市傳說《有求必應補習社》第二十話：城中補習天王新店開張喇！

【第二十話】
    「甚……甚麼？」
    謝天緣拿起了相簿，每揭一頁，臉上的驚訝也就更甚。
    每張照片，都是裘必應與不同學生的合照——而這些「學生」，全都來自不同的時代。
    用「時代」這個詞的原因，是因為沒有一張照片是在相同的年代拍攝：無論是照片本身的狀況、背景所展示的建築、抑或是拍照者穿著的衣物，都沒有任何共通之處。
    如果在每張照片中心的人都是裘必應的話——那他至少活了一百年以上。
    事實上，要以「學生」來形容這些人也不太恰當，因為除了最近的那張照片外，其他的人年齡層也不一樣，有好幾群人看起來甚至比裘必應還要老。
    但是，無論這些照片有多大差別，看起來有多不應該放在同一本相簿內，仍然有一件事是相同的。
    那就是：照片內的人，都是在發自內心地微笑。
    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笑容是裝出來的，儘管臉上充滿了不捨，他們似乎更希望為裘必應留下美好的回憶。
    溫遠星在這些人臉上，看到了感激的神情。
    「你們看。」這時候，商遙月拿起那疊單行紙放到桌面上，並交給兩人。
    「上面寫的是這裡學生的名字。」商遙月說：「總之，你先看看裘必應在上面，後來加上的內容吧。」
    兩人看過去：他們起初以為，裘必應也像溫遠星他們那樣，在單行紙上寫上「無條件相信補習社」之類的命令，藉此控制他的學生。
    然而，裘必應從來沒這樣做。
    紙上從來也沒有出現過「讓學員全心全意相信奇蹟」這句話，有的就只是：「好好學習，然後記住某一課程的知識」、「不要看輕自己，盡力迎接考試吧」，當中甚至還有「放下罣礙好好和家人相處」、「既然你知道同學不是在排擠你，就不要再擔心了」這些和學業完全無關的訊息。
    如其說是命令，倒不如說是鼓勵。
    而當他們揭到最後一頁的時候，就發現了紙上的名字，竟然不是補習社內的任何一名學生——而是裘必應自己。
    從筆觸看來，這幾張紙應該是在不同的時間寫下來，然而內容卻完全相同：「希望這個奇蹟，能夠一直持續下去。」
    每張紙的字跡，都比上幾張要更急躁，最後幾張甚至是在同時間寫下來，而字跡是顫抖著的——就像是裘必應是在向外界求救一樣。
    「唉。」

    溫遠星轉過身，發現裘必應站在他們的身後。
    「好不容易才讓麥海晴離開，讓我可以回來攔住你們。」裘必應看著三人，一臉失落，「麥海晴的想法其實沒有錯，只有讓你們接觸這些東西，的確有可能讓你們轉而相信我——但前提是，你們沒找到最後那張單行紙。」
    裘必應說罷，嘆了口氣。
    「看來，還是晚了一步了啊。」
    「……嗯。」
    溫遠星點了點頭，需要特定條件才能實現的心想事成之法、能夠在潛意識留下記憶的單行紙、急於要溫遠星相信自己的裘必應，還有眼前這張「自己寫給自己」的心願——這幾個線索，正慢慢地連成一線。
    「為甚麼裘必應要他們相信自己」這個謎題，似乎終於可以得到解答了。
    「那麼，事到如今，你已經明白了吧？」裘必應突然瞪大了眼睛，「要實現心想事成之法，所需要的最後一樣，亦同時是最為重要的條件！」
    放在天花板上的風扇突然動了起來，桌上的單行紙同時飛舞，其中好幾張直接撲向溫遠星。
    「這——」謝天緣看到了其中一張單行紙的模樣，不禁大驚道：「小心！上面有寫你的名字！」
    然而，溫遠星絲毫不動，任由寫著他名字的單行紙撲到他身上。
    「我當然知道。」溫遠星說罷，再次覆述裘必應曾經說過的話：「『信則有，不信則無』。要讓單行紙發揮功效，最重要的是寫下願望的人，本身要相信奇蹟的存在，甚至說，要對奇蹟存在這件事抱有憧憬。」
    最後一張單行紙散落到地上，溫遠星卻不為所動。
    「而這，就是我為何存在，又為何消失的原因。」
    裘必應失落地說著這句話，然後在房間的角落坐下來。
    眾人發現，當裘必應坐下的時候，身體似乎閃爍了一下，起初他們還以為這只是自己的錯覺，但當他們同時看向對方的時候，就發現事實並不是這樣。
    「距離我上次帶著這些紙出現，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。」裘必應有點落寞地說：「和以往數次相同，只要我睜開眼睛，就會隨即生起一股強烈的直覺：哪裡有人呼喚我，有甚麼人需要幫助——誰又可以讓我活下去。」
    「所以你就找到這裡來嗎。」溫遠星說。
    「嗯，因為這次的直覺比以往數遍還要清晰，使我一度以為，自己終於不用消失，可以長時間維持著這個形態了。」裘必應苦笑起來：「不過從結果看來，又是時候要離開了嗎。」
    「怎麼會這樣？」謝天緣瞪大了眼睛，試著整理這一連串的訊息，「難道說……」
    「無論是在時代，世人總是盼望著奇蹟，以及盼望著能夠協助自己實現心願的恩人。」裘必應望向謝天緣，正色道：「我這副身體並不是由某個人，而是藉著每位心有所願者，其長久的信念所聚合而成的，我之所以還能存在這個世界上，就是因為世間仍充滿著許多尚未達成的心願，而世上仍存在著許多相信著奇蹟的人。」
    「只是……」溫遠星低聲道：「就連奇蹟本身，都在懷疑奇蹟的存在。」
    「沒錯。」裘必應說：「不知在甚麼時候開始，我的心想事成之法，就開始變弱起來，或許是因為，隨著科技進步，世人愈來愈不需要依靠虛無縹緲的奇蹟吧——哈，我這是在說甚麼呢，明明真正的原因，我自己心知肚明。」
    「其實，就只是連我自己，也不開始相信奇蹟的存在——不相信自己的能力。」裘必應笑了起來，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樣。
    「明明自己正正是因為種種奇蹟而誕生，卻漸漸懷疑起自己：我這樣做真的能幫到他嗎？要是在我消失以後，她又繼續消沉下去那該怎麼辦？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，我的心裡開始充斥著這些疑惑——而這些疑惑也抵消了眾人的思念，令願望成真的效力慢慢衰退。」
    「曾幾何時，單行紙的功效，不僅僅是在人的潛意識裡留下訊息。」裘必應頓了一頓，又繼續道：「只要是寫在紙上面的事，就一定會發生——曾經，我根本就不需要繞這樣多圈子，只要在紙上寫下你們希望實現的願望就行，但是現在，我卻連讓你們放心相信我也做不到。」
    「所以你才堅持用這樣詭異的方式來經營補習社，把它塑造成某種神秘的、主持者深不可測的地方，目的就是為了加強這些學生對你的信念。」溫遠星道：「只要他們愈相信你，你的補習法也就愈有效，也能愈能抵消你對自己的不信任。」

待續……